千&绫|谵妄
奔向黑暗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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ℹ️ 提示: 彩芽第一人称,有姐妹骨过去发生的事情捏造,但主角更像是千奈美。 千&绫,你当做cp向看也可以,反正作者本人是吃的。 需要注意的点: 1.成步堂&彩芽过去式感情提及,但本人阐述过本人对这段感情的态度就是质疑,所以我认为不算斜线向 2.背景cp成御♀,只是作为背景的提及(结局归宿),其实不性转也无所谓但出于某种文学结构方向的考虑所以让咪老师性转一下。 3.歌德粉慎入,有部分不友好的情节;不建议彩芽粉观看。

我没有继承母亲的灵媒能力,也没有继承父亲的智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一如浮萍般飘摇着,无根无木,维系着我对“生命”这个词语概念的,是毘忌尼嬷嬷和我的姐姐,美柳千奈美。

直到8岁之前我都和她分享着同一个姓氏,她姓绫里的时候,我也姓绫里;她姓美柳的时候,我便是美柳彩芽,我就像她的影子一样,紧紧躲在她身后。

这样的时间并不长,某一天,母亲搂着我们俩,以她从来没用过的温柔语气和姿态,和蔼地说: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要离开此地,去叶樱院生活,一向会抢我的东西、把我推倒,却会在同学欺负我时给对面人课桌抽屉里放青蛙的千奈美,迫不及待地对母亲说,让彩芽去吧,让她去吧,像彩芽那样没办法独自活下去的家伙,只配在寺院里活着。

她看着我,我只是愣愣发怔,她突然就发火了。

“我这么说你,你连生气都不会,你这样的人,在俗世中是活不下去的。”

她说起这话时就像个大人,我畏惧大人的姿态。遇到毘忌尼之前,每一个我认识的、与我有血缘或法律意义的大人,都会肆意向我们姐妹俩发号施令,每当这时候,千奈美都会不服输地向那人顶嘴。舞子和千寻是唯二的例外,她们始终对我和千奈美保持着谨慎的公平态度,有分家和侍女轻慢我们时,她们也会喝止,千奈美却总对这种态度不以为然,“那居高临下的怜悯叫我恶心。”

母亲还在仓院时,千奈美在诸多侍女的见证下挑战比我们更大一些的千寻,失败以后被颜面尽失的母亲罚跪在供子大人的罐子面前;母亲离开仓院后,千奈美用同样的招数让勇希姐姐膝盖骨折,这时候她学会了伪装,她用声泪俱下的柔弱表情征服了美柳先生,顺理成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于是我就这样成了叶樱院的尼姑。

但母亲知道一切,只是她也隐隐享受到了千奈美的勇敢为她争取到的便利。送我离开时,她说只当没了我这个女儿,此后虽然我每个月都能收到家里送来的一笔钱,却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孔。

毘忌尼接我时也感慨,天底下竟有如此淡薄的亲情,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她抱紧了我,说没关系,这里就是最后一站,叶樱院是你永远的归宿。

我懦懦地微笑着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毘忌尼将家里送来的钱攒起来,让我读完了义务制教育,或许是阴影中还有人偷偷关注着我,或许只是巧合,我的小学和中学离千奈美的私立学校都挨得很近,我在学校里人缘不好,没什么朋友,于是很快就被同学欺负,我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就这样默默忍耐下来。

有一天,班花带着她的跟班朋友们朝我走过来,制止了另一波人对我的嘲笑,她把流行款的背包放在我手上,于是下课和放学后,我便跟在她们队伍最边缘的地方帮她拎包。渐渐地,孤立的小团体也忘记了我,我只需管好班花的包。有一次我没有注意看路,摔倒在路边,班花的化妆镜从包里一路滚出来,撞到一年级教室的墙面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慌乱又笨拙地同跟班们一起把散落的物件都收回了包里,低着头递给班花请她查验,班花叫我抬起头来,朝我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瞧见我被打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家里条件不好,你不必赔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低头道了歉又道谢。

不知道千奈美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事儿,她12岁以后,身边的女性朋友便很少了,但有的是愿意为她出头的男生。某一天,她带着班花暗恋的男生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这个小团体走来,那男孩一把抓住正在拎包的毫无存在感的我,夺走那个比我要闪耀得多的包,狠狠摔在地上,原先没被我摔坏的东西,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班花气得嘴唇毫无血色,却没有动作,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暗恋那男孩,她不知道千奈美是从何时出现在那男孩身边的,即便如此,班花也想给那男孩留下一个好印象。

千奈美露出奖励般的甜美微笑,用我日后再熟悉不过的敷衍语气哄走了那个高大的男孩,把我带到一家M记里,她曾对我抱怨过即使化着妆、穿着高跟鞋,却也被酒吧店员一眼识破是未成年而被扔出去的事情,但她说是为了照顾我才选了这种小孩喜欢来的地方。

她检查了我的脸颊和手,嘲讽我:“真不敢想象,没了我你要怎么活。”

我还是不敢说话,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掉到她给我点的土豆泥上,她嫌恶地把纸巾推到我面前,“擦干净,不然鼻涕弄脏了土豆泥,你就全吃下去吧。”

我没有流鼻涕,我只是在哭而已,但我不敢反驳她的话,在我擦干眼泪之前,她一直都显得很烦躁。

“反正都是给人当跟班,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不是从小就当我的跟班吗?起码我不会找些下三滥的理由打你。”

我有些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不是无缘无故打我,那天的确是我忘记看路……”

“当我没说,你就是天生受欺负的料子。”千奈美现在的表情,和班花发火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千奈美已经学会了化妆打扮,尽管我们分享着同样的五官,青春也未将我们彻底分割成两幅面孔,但彼时的千奈美,无疑已经比我更加光彩夺目。

“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但你对我还有用,所以,我不许你受别人的欺负。”

那之后我的日子的确更好过了,千奈美的时任男友,那个棒球队队长带着他的小跟班来班上认真威胁了一番,班花被吓得转学了,剩下的人原本想围在我周围,但见我实在是没什么社交的意愿和能力,渐渐也就散了,于是我彻底被遗忘在班级的角落里。

千奈美14岁时第一次给我讲她杀人的计划,对象是她的家庭教师,那时候她的外表已经出落得越发娴静,吐出来的词汇却叫我陌生,她认真地跟我掰扯与勇希描绘的杀戮与暴富,我被她吓得腿都要酸了,问她一定要如此吗?

千奈美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想要钱,我讨厌那个老登,老登恰好有钱;我也讨厌那个家庭教师,他傻得令我作呕;我跟勇希商量,是因为她比你大胆多了。”

我有诸多疑问硬生生压在心里,义务教育让我有了基本的善恶观,但糟糕的社会化让我无法将千奈美的行为定性为必须被制止的。

千奈美不耐烦了:“他一个成年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对14岁女孩抱有纯洁的浪漫想象?哈,多纯情的20岁大男孩呀!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们总能想能用‘浪漫’‘唯一’‘真情’给自己开脱。”

千奈美近年来越发喜欢说“无能”“懦弱”一类的词语,我越来越不懂千奈美在想什么,她方才说的话我觉得有道理,可我见过尾并田先生,他看起来憨厚朴实,和喜欢动手动脚的男人们完全不一样。

千奈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还是别思考了,你这样懦弱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你只需要学会怎么把嘴巴闭严实就好了。”

我不说话了。“懦弱”这样的词汇,千奈美也用在了我的身上,她会像杀掉那些男人一样杀掉我吗?

千奈美仿佛会读我的心:“你这种人连被杀的机会都没有,除了你身上那点仅存的甚至会弄巧成拙的良心,和那张姑且算得上端庄的脸,我都找不到你身上还有别的值得被惦念的价值。你那个寺院的养母完全担不了事儿,她没能教给你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如果那次不是我把你从被人奴役的境地拯救出来,还有谁会在意你?”

千奈美永远都是这幅在我面前义愤填膺、在男人面前清纯柔弱的态度。那些男人中不那么蠢的,在她榨取了足够多的价值之后就会被无情地甩掉,往往还会当着千奈美和新凯子的面低声下气地恳求,千奈美此时只需要对着新男友吹一口气,就能引发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更加强壮的后来者往往能把前任羞辱得无地自容。

千奈美钓凯子时挑人,也有失手的时候,某位男士乍见和尾并田那种男人没什么区别,没想到为她花了几次钱之后就再不愿意更进一步了,千奈美在他面前嘤嘤恳求,却换来几声冷笑。

“我只想看看你这种花蝴蝶能耍什么花招而已,没想到不过如此。”

我第一次见到千奈美暴怒到失态的样子,让我想起叶樱院里在深室里锁住的修罗泥面,她捏碎了某位已经落在记忆深处的“前男友”送的伞柄,残破的伞在她手上化作一柄锋利的剑。

“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那是她第一次为了纯粹的愤怒而打算杀人。庆幸的是,那男孩很快就因为家中变动离开了日本,千奈美无论如何也没有神通广大到将触手伸到国外的地步,之后此人便成为她不再出口的禁忌,她对待那些被抛弃的男子越发无情。

时光荏苒,读完高中之后我便回到了叶樱院,千奈美成绩优异,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勇盟大学,她偶尔会带回来几本书给我看,但我那时候开始专心于经书学习,她给的东西我翻了,我看得半懂不懂。千奈美也不再频繁说我“懦弱无知”,离开了纪律的桎梏,她越发觉得自己大有可为。

有一天,她告诉我今日又新交往了个傻子,一个来图书馆想转法的艺术生,我这才知道她对那个一直惦记着千寻的男人做了什么。

“哈,要处理证据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我就把项链放在那个刺猬头傻小子身上了,想起这家伙我就想笑,说什么为了救自己的朋友才打算学法律,也只有愚蠢的艺术生才会以为只需要一年时间就能做到。”千奈美冲洗着自己的双手,她现在做事比在中学时谨慎了许多,尾并田的案子并没能做到天衣无缝,昔日她称赞为比我聪明许多的勇希姐姐,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也被她扔在了生命的阴影中。

她虽然短暂地赢过了千寻,可我感觉她并不高兴。

“那个老女人,小时候阴魂不散地追着我,长大了还要与我作对。”我花了好几秒钟时间才意识到她说的的确是千寻,“她有了一切还不满足……她也离开了仓院,可她是光明正大带着仓院所有人的祝福下山的,那里所有人都称赞她的善心和大度,就因为她要去找那个被区区宵小之徒的流言就吓到乱窜不敢回家的姨妈,就因为她不想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女孩争夺家主之位,我听说那女孩的实力也不能说稳稳当当地超过她,希望别又养出一个笑话一样的家主。”

她说的是舞子姨妈后生的姑娘绫里真宵,中学时千奈美曾借着探望母亲名义回去过一趟,回来之后便对我倾吐了对那个姑娘的看法。

“绫里真宵?她脑子没有千寻那么好,但我去的时候,她显然不知道我同千寻的旧事,只知道我也和她有血缘关系,就像尘世间所有又傻又善良的小女孩一样朝我扑过来了,娇滴滴地叫我表姐,”千奈美脸上带着讽刺的微笑,“当时绫里千寻的表情可好看了,她自己不和亲妹妹讲清楚,关我什么事儿呢。”

脑海里闪过对千寻模糊的印象,小时候她曾经斥责过轻慢我的侍女,那两人世世代代侍奉绫里家,在母亲和舞子姨妈的纷争中果断支持了实力更强的舞子姨妈,千寻作为她们所效忠的小少主却不偏袒她们,让她们颇有微词。

女孩发育更快,那时候千寻足足高了我两个头,她把我护在怀里躲过那“意外”掉落朝我奔来的木桶。我吓得眼泪和尖叫都忘了,她把我拉到一边去,渐渐抚摸着我的脊背直到我平静下来。

因为母亲和千奈美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我一直不敢同她单独相处,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巧地跃入廊屋中,接了一杯水给我。

接着,她用同样成熟的、但完全同千奈美是两种腔调的语气告诫我:“如果她们欺负了你,你应该反抗,你是骄傲的绫里家的后人;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血脉的联系是无法斩断的,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在这句美好祈愿成为现实之前,母亲便带着我们离开了。

我实在无法像千奈美那样讨厌千寻,我觉得千寻大概只是不想让妹妹从小活在亲人互相争执屠戮的阴影里罢了。但那时我已学会了沉默,有时候我会想,假设没离开仓院,护在我身前的一直是千寻,我的日子会不会和现在完全不同。但千寻现在有自己的亲妹妹要庇护,而挡在我身前的只有千奈美。

话题又回到了成步堂身上,千奈美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此人的荒唐可笑,比如居然吃一见钟情这样老套的戏码,把认识了半天的姑娘给他的定情信物当宝一样珍藏着,千奈美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套出他许多信息。

“他说他要找9岁时帮助过他的女孩,他每年都给她写信,结果那女孩从来不回复他,后来他从别处看来说那女孩堕落了,他就想去救她,到她面前,亲自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的天哪,这是怎样一个可悲又可笑的傻子啊!”

可我觉得这男孩很可爱,他对十年没见的朋友都如此执着忠贞,想必是个值得被托付一生的人吧,倘若千奈美愿意洗手作羹汤,他也必定能满足她的期待。

千奈美只是面容扭曲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脸真诚,捂上眼睛,露出怪异的微笑来。

“罢了罢了,你不懂……你不会懂的,他对那个女孩不是……堕落的女人怎么会重新变成天使呢?这事儿先这么放着吧,等我再观察观察。”

很快千奈美便决心要杀了成步堂,这人自从陷入热恋以来,每天都要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再去图书馆,他一直在图书馆里等着,千奈美觉得他缠得恶心,便问他你是日日夜夜都想着我么,成步堂恨不得每条信息都秒回,说只要从法考筹备中脱离出来,他就会想起千奈美的样子,日日夜夜。

千奈美又问,那么法考中呢?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法考吗?

这次成步堂没有秒回短信了,过了许久,才挤出一条。

“可转法就是我现在的理想……小千这么善良的女孩,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小千说不喜欢法律,我会尽量不在小千面前提这个话题的。”

千奈美想把项链要回来,便告诉他,如果要继续学下去,或许在毕业的那天他们就不得不分手了。成步堂急了,接连发了好几条短信向千奈美证明自己的真心,唯独在法考这个问题上不肯让步。

“那女孩曾经救我一次,我就无法对她置之不理,小千,等我找到她之后,我们再解决这个问题好吗?”

千奈美立马换上一副想明白了的好声气,不再和成步堂纠缠这个问题。

“我得找机会把他杀了,”千奈美下了结论,“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敢给我画饼。”

不知怎的,我突然鼓足了勇气:“姐姐,能不能不杀成步堂?杀了人,你就再也回不去了,警方会查到你头上的。”

她很少听我反驳她,上一次大约还是我拒绝跟她一起去归罪尾并田的时候,但这么多年来,我对她的杀人计划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更没有告诉警方。

千奈美第一次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眼睛,出乎意料没看到轻蔑,而是某种早已了然的不恭。

“真可惜,我都忘记了,我19岁,你也19岁呢,再钝的脑子,时间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她把备用的校园卡放到我手上,“那我给你一个机会,3个月内,你得从成步堂手中把我的项链要回来,如果你做不到,时间一到,我立马就动手。”

我心里惯例性地一惊,接着开始下意识地感谢千奈美,千奈美嫌恶地摆了摆手,说她要去寻找下一个愚蠢的目标了。

这是我头一次穿上当下女孩们流行穿的连衣裙,我虽然不像千奈美一样一直用着高档护肤品,但布料一直把我的姿势遮得严严实实,因而意外白皙得同她没什么区别。脸上需要修饰的地方多一些,千奈美把眼线笔往我眼睛上戳时,我疼得流泪。

她很意外地没嫌弃我,而是不依不饶地试了五六次才画好,“真麻烦,没有早点开始习惯这玩意儿就会像你这样,以后给你画内眼线,你还活不活了。”

千奈美现在的口头禅是“死吧”“活不活”,我总觉得这口头禅不祥,但我没办法反对千奈美的决定。

我流着眼泪想起千奈美第一次化妆是13岁,那时候小小的千奈美也会因为要忍受美丽的折磨而流泪吗?

“别胡思乱想了,顶着我的脸,就别给我丢人,”千奈美最后给了我一根披巾,教我如何缠在胳膊上才能更激起那些傻男人的怜爱,“何况,你也不是没有优势,我得装出来的某些东西,你天生就拥有,只要稍微学学勾勾手指头,男人们就会像狗一样扑上来的。”

我被千奈美推出门,顶着荒谬绝伦的目的,开始了我的第一次约会。

成步堂被千奈美形容得像个吠个不停的小狗,真见了面却比想象中腼腆,虽然他的嘴上喊着小千,离我却有不远的距离,他还带了礼物来。

“小千,这个给你!”他脑袋微微地往下低了一点。

幸好他当时没看见我绯红的脸,从没有被同龄男性认真对待过的我,感情无法控制地从我的心泉里爆发了。

我们其实并没有干什么,冲动的感情之余,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我对外部世界知之甚少,去哪里游玩全靠他安排指点,不过,在那个年代,由男方安排一切,也是很正常的做法吧,每去一个地方他都忐忑地问我喜不喜欢,我一味点头,他带我去的地方,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他对我说的话,我寻不出任何令我失望的地方,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朝气紧紧地抓着名为“欢愉”的那根弦,因此即使有些不完美的地方也不要紧,有时候我们没话可聊了,他就会微微张着嘴,一直盯着我看,仿佛像从我的脸上找出什么似的,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捂着嘴含笑看他,又期待又担忧起他说的下一句话来。

有一天,他照样是这样盯着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小千,我每次盯着你,都总觉得仿佛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你呢。”

我从幸福的幻觉中立马清醒过来,手心出了冷汗。

“可是……我就是我呀,我就是……千奈美呀?”

念出这个名字叫我毛骨悚然,最近千奈美似乎忙着和一个化学系的男生交往,对我这边的进度总是不耐烦地催催,我幸福到有点失真,差点忘了千奈美留下的索命预言。

成步堂的女朋友,是千奈美,成步堂所叫的“小千”,是千奈美的昵称;而千奈美本人,她从认识成步堂开始就是要杀了他的。

我于是祈求千奈美再宽限我一段时间,千奈美察觉我第二次反抗,或许因为她正同样经历着什么,居然宽宏大量地把时间延展到半年内,最后竟足足坚持了八个月,千奈美似乎对我表现出来的变化极其感兴趣。

“你到底迷恋成步堂龙一哪里呢?可怜又可悲的彩芽,你既没办法下定决心同他分手,又要忍受他和你在一起时无时无刻不提到那个并不在现场的女人,你活得如此憋屈,还要给那个男的织毛衣。”

这次我有很多理由同她解释了,“小龙……成步堂君对我发誓了,他说等他能和那位同学说上话,就不会再执着于律师行业了,他会向她介绍我,作为他的女朋友,让那位善良的小姐知道他过得很幸福,叫她安心;成步堂君听说我要给他织毛衣的时候开心极了,连连搂了我好几下,还说要每天都穿在身上;况且,他既然送了我一个平安符,那我理当回赠他什么东西。”

千奈美饶有兴致地听我说完,最后还是变了脸色:“我还以为你要对我说出什么高论呢,结果就这。”

她用平时面对男人时的娇弱嗓音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笑:“你犯的错,14岁的小屁孩谈恋爱过家家都不会犯,可悲的彩芽,告诉我,成步堂龙一说他不再‘执着’于律师行业,但他向你坚定地承诺了他不会再做了吗?”

我又脸红了,这次是因为尴尬,一则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龙一未来去做什么,于我而言,如果他愿意去做律师,我就顺从他的意思就好;二则,我的确想起过千奈美先前对我的嘱托,曾鼓起勇气问了那么一次。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龙一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发青了,显然再说下去,他也并不会对我百依百顺,我不太会和生气的人相处,何况这是龙一,于是我赶紧把话题圆了过去。

“我就知道小千不会逼我的,”多年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幕,我猜测,成步堂君大抵是把我那时候的态度当成小女生固有的心绪无常了吧,“如果刚刚小千再问下去,就算是我,也真的会生气呢。”

那是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所以我再也没在龙一面前提过这件事。

“他给你送的只是平安符,不是护身符,这真能当做恋爱的信物吗?毕竟,朋友之间也可以送信物,亲子、师生,尽管不那么常见,但也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事情,我们不妨就再用那个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的神秘女孩举例吧,你猜成步堂龙一有没有给那个女孩送过信物呢?”

我再次卡壳,因为龙一同我讲过,确有其事。

“那时候我和她都很喜欢看信号灯武士,准确来说,她还是被我带的,在我拉她入坑之前,她只喜欢看六法全书,我记得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却能对正在户外运动的同学们的喧嚣充耳不闻,就像一个永远矗立在原地的洋娃娃,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快要离开了,然后我就把红色的信号灯武士送给了她。”

龙一在提起这段往事时,表情安详得有些怪异,叫我内心里不安的因子疯狂上升,但他描述那个女孩曾经救过他,所以我纵然心存疑虑,也没有表示什么。

但我在千奈美面前却永远无法伪装自己,她显然读懂了我的表情,发出夸张的讶异的诘问:“啊呀,小彩芽呀,你不会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吧?四分之三年的感情,就连这样的坦诚也不配得到吗?”

我实在忍不住了:“小龙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就算他不肯为了我改变志向,而是宁愿顶着两人的矛盾也要去找到那女孩;就算他和那个女孩有一双除了颜色之外没什么不同的羁绊信物;就算他给那个女孩写了十几年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复的信;就算,就算这一切都是我从他口中听来的,而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孩的名字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说白了,如果他不告诉我,我甚至连知晓那女孩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吗,那个女孩仅存的关于旧日的记忆就只能在龙一的记忆里,就……

就只能……唯一的……永恒的。

我无力地跌坐下来,昏头涨脑,双脚冷得像冰,但奇迹般的勇气叫我冲千奈美第一次大吼:“我会马上同他分手的!我会把项链取回来的,不要伤害他,求你了,千奈美,不要杀了他……”

千奈美正往外面走,听到我的祈求,又恢复了平日里少男杀手的样子,抿着嘴笑:“嗯……但是你已经把机会浪费完了呀,彩芽?我一路把三个月时间给你宽限到八个月,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呢?”

她的高跟鞋就像地狱的敲门砖一样嘲笑着我:“而且有个再简单不过的操作,你一个起码上完了义务教育的人,我不信你不明白——你完全可以向警方检举我,那样你就可以一劳永逸地保护你的心上人了。”

霎时间,我觉得心脏好像被割走了一半,所有的残余不多的理智都在摧毁我的正常情绪,千奈美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问题,但组合在一起就像世界的逻辑被彻底倒转,所有冰块冲破寒冰的阻挡一齐涌上我的身。

千奈美的声音就像个魂魄一样慢慢离我远去。

“你在犹豫什么呢?彩芽,对你来说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不过是抬抬你的脚,走到警察局里,再说出话来那么简单呀,你在担心什么呢,彩芽?难道你要说女人柔弱得连寻求帮助的勇气都没有吗?哦,不过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了,既然你没有检举我——”

她走到选关,恶魔般的声音像诅咒一样在我心中烙下。

“那我们就是共犯了。”

但我还是使出了各种方法阻止千奈美,尽管努力堪称杯水车薪,千奈美的确没有第一时间杀了龙一君,我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一旦感觉精力在我身上慢慢消逝,我就想起千奈美诅咒般的语言。

“可怜的、可悲的、懦弱的彩芽啊。”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确配不上龙一,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又在我心里响起:“龙一君如今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而你还在担心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爱。”我常常也夜里哭泣,但对于如何更好地劝阻千奈美,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不久后,千奈美还是忍不住行动了,龙一君被捕,我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是,我猜到了开端,结局却同我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后来我作为千奈美唯一指定过的家属,去狱中给她送东西时,我才知道,龙一的律师是千寻,龙一不相信“小千”会杀人,就像尾并田一样在法庭上吞掉了那个毒药项链,现在还在抢救中,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千寻正在医院里陪着她的委托人,龙一的父母也正从老家赶过来。

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千奈美。

千奈美穿着囚服的样子依旧很美,洗净铅华的她,平静的不再缠绕于男人之间做作的她,看起来同我更像双胞胎了,愤怒的火焰从她的眉梢褪去,某种新鲜的疲惫和忧愁染上了她的眼角。

“我恨不得你根本就不过来。”我们隔着冰冷的栅栏相会,这就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可她还是在亲属一栏上填上了我的名字,她也没有别人可填了,自从她上大学以来,就单方面宣布和母亲断绝了关系,而经此一案,母亲大概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就当这个女儿不存在吧;而我们的母亲悉心培养的同母异父的小妹妹春美,那几乎就是个陌生人。

千奈美总说没了她,我是活不下去的;但当她的死亡真的临近时,也只有我陪在她的身边。

千奈美只是不想看到我:“我以为,在我决心要做局杀掉成步堂龙一时,我们的关系就该结束了才是,你呢?现在你只需要到医院里去见他,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你就能美美地摆脱这个被抓住的杀人犯姐姐,继续和成步堂龙一双宿双飞了。”

我没说话。

千奈美见我不像以前那样低头支吾或哭泣,自觉无聊,不屑地哼了一声:“也是,那个傻小伙儿,虽然傻得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但他似乎没那么容易原谅“背叛”和“欺骗”呢,懦弱的彩芽,恰好你两个都占了。”

我还是不懂千奈美,尽管她真正与龙一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却总觉得她比我更了解龙一。我再也无脸出现在龙一面前,也不配再有任何一段新的感情了。

我回到了叶樱院,在毘忌尼怀里大哭一场,毘忌尼虽然总不明白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她为我做了我第一次来到叶樱院时喝过的汤,她给我端过来时汤已经撒得乱七八糟,还有些说不清的小杂物漂浮在上方,但我还是舒舒服服地喝了下去,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不出去了,我以后就跟您住在一起,为您养老送终,我不属于外面,我只要在叶樱院里一直好好生活就好了。”

毘忌尼还在絮絮叨叨:“漂亮的小彩芽啊,你这是何苦呢?你还这么年轻,这尘世间有那么多好男子值得你爱,你却要把自己锁在这禅院里孤苦终老!”

我握住毘忌尼的手:“不,有您在,我就不是没有家的孩子。”

这五年里,我不再想龙一……成步堂君和千奈美的事,只是专心修法,祈求神灵原谅我的罪过,为千奈美所害的人们祈祷,尽管我没有一次成为过她的共谋,但我也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一次将她的阴谋告知过警方,告知过任何本来可以拯救那些不幸者的人们,有时候我漫步到吾童川前,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死者的哀嚎,按理来说没有继承到灵媒血脉的我应当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所以我总觉得那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

与外界隔绝也意味着时光的界限在此处被无限拉长,叶樱院的樱花开了又落,我却总觉得第一次穿上千奈美的衣服,同成步堂君约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一开始还保留着他送给我的平安符,但在第三个冬天,我和毘忌尼默默一起做新年祈福时,那个平安符忽然就消失了,我足足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到最后我便相信那是缘分消散的最后证据,也不再执着了。

再次见到成步堂君是在报纸上,解决DL-6事件使他名声大噪,报纸将他称为法律界的明日之星,照片上的他穿着蓝色西装胸口别着律师徽章,一如大学初见时温柔的笑容和害羞的面孔,只是眼睛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味道。

不过我看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既然从来没看懂过千奈美,那看不懂成步堂君,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唯一使我欣慰的是,他依然坚持着追求真相的初心。

在报纸上,我同样也见到了那个女孩,和成步堂君同龄的检察官,他从九岁起就一直执着的女孩,报纸上有她的那一页,仿佛维多利亚时代的插画。成步堂君有好几个案子都遇到了她,两个人的名字被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后以那位四十年不败的检察官入狱为界限,我才真切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千奈美是对的,成步堂君有很多事情都没甚至像样地告诉过我,当然,我没有什么资格置喙这一点。

我想起很早以前千奈美曾带给我的一本书,一个只在绝望时给邻居作家写了一封信的女人,只是,我和成步堂君甚至没有直通夜晚的亲密关系,他也绝非那样潇洒放荡之人,只有我,像一个隐没在他的黎明前一刻的幽灵,静静躲在林影深处,看他奔向光明。

直到真宵来到山上修行为止。

那个我本以为已经死去的男人复活,就足够叫我震惊,千寻已逝,他从地狱里回来了,他原本是将我当做千奈美威胁的,发现不是本人之后,便向我讲述了千奈美的复仇计划。

“你作为包庇者,也犯了足够多的罪过,我不会原谅你,还请你理解,我只是觉得你善心未泯,大概还想赎罪吧?”

没有多少怨言,我就加入了他的计划,只是我没想到歌德似乎也没把计划想明白,看到千奈美的一刻,原本还存了一丝理智的男人似乎忘了是谁在灵媒,不顾一切地拿着刀向千奈美刺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大错已经酿成,我心道不好,但事已至此,我只能跟着他的计划走下去。

不出意料,我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捕,一想起千奈美是因为同样的罪名而死的,我内心就有种微妙感,但那个看不见眼睛的检察官执意将我指认为凶手的样子,还是叫我心生感概。

倘若千寻还在,她真的能容许这个男人继续这样做下去吗?他的所作所为,是千寻想要的,还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成步堂君来到我面前,再次追问我昔日的真相,他比五年前成熟了许多,眼睛里充满某种好奇的探究和冷漠的疏离,舞子逝世之前,他曾试探性地想问清我真相,我没有承认,但一句无心之失,他便意识到我认识他。

我将头巾送给他,他没说什么就继续去调查了,他的态度还是叫我有些失落,但毕竟我再一次欺骗了他,“小千”已经逝去,对他来说,我们的确已经是陌生人了。

我坐在看守所的椅子上,听说他又躺在医院里了,仍是因为重感冒,仿佛五年前某种未竟的循环,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有莫名的不安。

一个我从未预料过的人来见我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仕女画走到了我面前。御剑怜子据说包了飞机连夜从美国赶回来,结果成步堂君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我辩护。她脸上的疲惫还未彻底消去,微花的眼妆让她看上去好像我曾在校园文化节里见过的哥特女郎。

我也揣摩着成步堂君对她说过多少关于“小千”的事情,不过这似乎也干扰不了她的判断,她说相信我的清白,会全心全意替我辩护,作为交换,我必须对成步堂君告以真相。

她似乎完全不怕真相对人的伤害,她听我陈述时喜欢皱着眉头,我却觉得她的那种忧心是安定的,她给我的感觉有些像千寻,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她身上的某种力量,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领域。

我跟她上了法庭,对面的检察官也是一名女性,她俩的穿衣风格看上去就像一对姐妹花,下来之后也听说那就是她后来的监护人兼杀父仇人的女儿。

我们上山时,有段时间御剑检察官不在,嘱咐狩魔冥检察官看着我,她俩似乎都不太信任歌德。

狩魔冥检察官做事极其认真,吩咐完一大堆之后,她又转过来看看我,例行公事般地观察我这个犯罪嫌疑人是否还在她的掌控下,她朝我点点头,暂时挥退一个法警。

“你是不是暗恋成步堂龙一那家伙?我刚刚看到你一直盯着他。”

她直接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仿佛再次回到了千奈美的三重拷问现场。

她见我不说话,眉头皱得有点紧,鞭子也在不自觉地晃动,我下意识地有些发抖,她立马察觉到我的异状,将鞭子扔到一边去了。

“你不会真的喜欢成步堂龙一吧?哼,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他。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断了这个心思,虽然御剑怜子那个白痴为你辩护,可我们都知道你也不是是完全清白的。而且成步堂龙一这个超绝大白痴,他自己恐怕现在都搞不清自己的感情呢……哼,疯狂的爱而不自知的白痴男。”

疯狂的爱……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成步堂君?

御剑检察官这时候回来接手了,没过多久我们便同狩魔检察官分道扬镳,御剑检察官领着我去修炼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真的会对成步堂说实话吗?”她声音闷闷的。

我点点头 :“只要真相大白,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似乎并没能安慰到她,她此刻突然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成步堂君刚来叶樱院的那晚上一般。

“你没有对我们说出完整的实情对不对?虽然我们会查出真相的,但有些真相来得太晚,失去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连连称是,怀疑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真相将要出口的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感像末日降下的审判之火,将我苟延残喘的骨骸焚烧,我的喉咙被亡灵的手指卡住了。

不可预期的地震恰到好处地降临大地,将我从抉择的端口拯救出来,她脸色苍白,双眼上翻,就像我无数次梦见的被千奈美杀害的那些人一样枯萎了,我放下几乎快解完的锁拉住御剑检察官,免得她滚落下去,就在我去探她的鼻息的一瞬间,一个我曾以为再也不会相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现在要学做好人了吗?叶樱院的彩芽嬷嬷?”

千奈美穿着真宵的衣服,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如果她有灵媒之力,而我们从没离开仓院的样子。

“好久不见,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一点,起码还活着,你一直呆在叶樱院对吧?又亲手参与一件罪孽的感觉如何?”

我不敢说话,只是悄悄地将御剑检察官放在足够安全的平地上,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绝不能暴露出一点御剑检察官的身份。

大抵是真宵的身体还很虚弱,也或许她真将御剑检察官当成一个普通的公职人员,千奈美便没有管她,而是把我拉进了修炼堂里。

“跟我换身份。”这次她直接开门见山。

我忍不住问她:“你还不肯安息么?你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她不耐烦地扯着我的衣裳:“那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你占据着真宵的身体!”

“所以呢?”她仿佛看到什么笑话似的看着我。

即使她已经死了,我还是没办法反驳她呀。

她把我推到一边,作势要打开门栓,我下意识大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送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千奈美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劫持我,等这个女警官醒过来把我俩一起抓走,然后你去跟成步堂龙一表白呗,反正也没人阻止正在服刑的犯人谈恋爱,至于他还愿不愿意接纳你,那就是我管不着的了,毕竟五年都过去了,说不定他早就有个新人了。”

我立马闭上嘴,眼里流出不甘的泪水。

千奈美见状又笑得眼泪涌出,我们两个人相对落泪,就像某种黑色幽默滑稽剧。

“偶尔,我也想看看有没有猜不透你的时候,起码不走寻常路的人生总要有趣一些。但是,五年了,五年啊!我不在的这五年,你居然依然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她强行砸晕了我,等我再醒过来时,修炼堂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知道我又犯了大错。现在不仅真宵,就连御剑检察官也被我拉扯进了危险的境地中。

我有点想哭,但一想到哭泣对现在的我来讲多么可鄙,便只好强行忍耐下去,徒劳地观望着修炼堂里的布景,希望总有一天能对正为了真相而努力的大家们有点用处。

狩魔冥检察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里面还有人吗?”

我立马回答了她,她似乎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认命地拆下最后一块锁将我救出来,我重见天光,感觉自己像个刑满释放人员。

御剑检察官已经离开了。狩魔冥检察官让法警开车,亲自将我押送回法庭休息室待命,她急匆匆地跑去救场,回来时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深深发出疲惫的叹息。

“这群白痴们,一天天都搞出了些什么事儿啊!”

她又看到了对面的我,坐直了,嘴唇紧紧抿着,我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很难想象这是真宵的同龄人。

“叶樱院……彩芽,是这个名字吧?”

我点点头。

她对待我有点像对待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我感觉她想骂我,却又不敢过力了。

“你知道你犯下了多大的罪过吗?”

我低下头:“是天大的罪过。”

她不耐烦得又想去拿她的鞭子,其实她现在如果真想抽我一顿我也不会说什么,当然最后她还是控制了自己。

“你怎么老喜欢低头,认罪态度倒是好,结果一问你真相你就打哈哈,问题是你并没打算一开始就说出真相,为什么老是一副仿佛被胁迫的样子?美柳千奈美威胁过要杀你吗?”狩魔冥检察官越说到后面,气越不打一处来,“我最讨厌一脸迫于无奈打哑谜的证人了!一些人明明也没遇到多么为难的情况,却总爱给检察官的工作添麻烦。”

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千奈美从来没说过要杀了我。”

她本来还有点脸红,可能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番话有些失态吧,结果我这么一说,一波尴尬未平,另一波尴尬又起。

“所以,你一直没揭发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被胁迫吗?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都有告诉警察的机会,从14岁到如今,你一直有这个机会,而你没有这么做?”越到最后,她的语气就越称得上愤怒了。

我算是被千奈美胁迫的吗?

这个问题从千奈美第一次犯案开始,一直伴随着我,整整将近十年,我都在思考着,千奈美活着的时候曾对我说,如果你思考一个并不难的问题思考了超过三个月还没思考明白,你这个人就跟聪明和勇敢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她还补充了一段:但这时大家都会纷纷赞扬起你的勇敢来,他们会觉得你都这样孱弱了,能迈出一步岂不是天大的超越,但这个“勇敢”的含金量大约和称赞4岁小孩不要妈妈送他上幼儿园自主独立回家差不多。

想了想我还是摇了摇头。

狩魔冥检察官的表情很精彩,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我似乎听见她叨叨“所以成步堂龙一当年是真傻了么?我竟然输给一个傻子。”这样的话。

不知道她的联想链条到底有多长,我就假装没听见好了。

我要去完成最重要的事情了,我还记得御剑检察官的嘱托,当庭公开了当年的真相。

当我将我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时,我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从今天开始,我和成步堂君曾经的过去将真正成为记忆,而不是必须隐藏在罪恶真相下的残影。成步堂君会记得曾经有个可悲可怜的女孩曾假借着她姐姐的身份同他谈过一场百般滋味的恋爱。

成步堂君盯着我,眼里满是释然,他又闭上眼睛,睁开,缓缓吐出对我的判决。

“我想得没错……你果然和我心中的‘她’一样。”

我也闭上了眼睛,带着微笑,现在,只要我不去看成步堂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成步堂君只来见过我一次,是在我刚收监不久时,同真宵以及春美一起。年幼的春美对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每每阻碍成步堂君同我说话,一旦成步堂君动作稍微大点,她就气得要去打他,“你盯着这个女人干嘛!真宵姐姐还在旁边呢!”

真宵很无奈地跟春美解释:“我和成步堂哥真对彼此不是那个意思……不不,成步堂哥对彩芽姐姐也不是那个意思……起码现在不是,哎呀别问了春美!再问我可不带你吃冰淇淋了啊!”

成步堂君一开始被春美小拳头锤锤还有些无奈,嘻嘻哈哈地连连对着春美解释,但一来二去,他的耐心似乎有点耗尽了,脸色略沉了下来,真宵于是赶紧把春美拉走了,我得以和成步堂君再次单独相处。

“彩芽。”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叫出我的名字,音调一个个吐出,还有些生涩的味道。

“成步堂君。”我其实很想叫他小龙,但现在这么做大概不对吧。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不安地等待了几分钟,最后他叹气着吐出一句“好好保重”。

我还在发怔时,他就离开了。那之后不久听说他失去了律师徽章,收养了一个女孩,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抽不出时间看我这个没什么必要再见的人,真宵和春美依然来看我,后来春美不再于言语之间反复维护成步堂君和真宵之间的关系。

“啊,她知道成步堂哥和御剑检察官之间的事情了,当时哭了好一阵呢,还问我伤不伤心,我说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呀,我们现在赶紧去收份子钱,御剑检察官是高收入人群,怎么也得讹诈他们一周的拉面和大将军特典一份吧!然后她就不哭了,还对我说能不能把拉面换成巧克力榛子蛋糕。”真宵嘻嘻哈哈地说。

真宵和我达成和解,除了毘忌尼之外,她和春美愿意再次成为我的亲人,我十分感激,真宵已经正式成为绫里家的代理家主,隐约有了种成熟的王者风范, 她将春美养得很好,还邀请我出狱后回到仓院生活。

我摇摇头,我不配再回到那里了,叶樱院是我此生唯一的归宿。

那之后我仍旧常常梦到千奈美,说不清到底是她的亡灵依然隐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我的执念到底放不下这段扭曲的共生绞杀,只是梦里的千奈美不会嘲讽我,也不会在我触碰到她的雷区时化作鬼面修罗,我总是在阳光灿烂的仓院、大学、叶樱院、甚至监狱的空地里梦到她,天空总是阳光灿烂,而她总是会躲在高阳下的某一小块阴影中,双手倚靠在某根柱子上,阴恻恻地盯着我。

在监狱里度过的第一个中元节,有个颇有气质的女犯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根烟,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听她讲以前做制片人时遇到过的鬼故事。她说那个因她防卫过当而去世的演员,被她杀死后,午夜三更半梦半醒时,她似乎总能感觉到他拿着刀在卧室门口伫立,她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等待生命的倒计时。

旁听的女护士一脸不屑,说你就是压力太大得了睡眠障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着她俩吵得有来有回,觉得很有趣,忽然旁边有一根水泥钢筋掉了下来,女监并没有建筑类的义务劳动,几个女人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个个尖叫着回到了自己的监室。

我望着院子里空荡荡的角落,此时正值黄昏,被树木遮住的角落已经黑得只剩下轮廓。

我仿佛间看到了一个阴影,身高、体型,还有飘逸的长发……我知道,就算再过去多少年,等我的年岁已经超过她两倍甚至四倍时,我也不会忘记她的样子。

“千奈美?”

END.

“她爱他,却恨自己爱他。她知道他在欺骗她、利用她,可每当他施舍一点温柔,她便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不放。‘我离开他就会死,’她对自己说,却不知这‘死’并非肉体,而是灵魂的空洞化。”(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