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Family Tune 01 - Red String
单性转bg伪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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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御,单性转,he,和P老师一起想的bg脑洞,P老师在微博有同宇宙观的图,欢迎各位洁癖来吃

因为未来可能写长,先提前把可能的雷点写在下面:

  1. DL6以后怜子被成步堂家收养的设定,所以是bg伪骨科
  2. 会有成步堂&彩芽在20岁的交往的细节描写,但我没打斜杠是因为我对这段剧情有自己的解读且会呈现在本文里,而且其涉及到的内容基本和“cp意义的感情线”无关(即本文中我会对这段交往作非爱情向的解释),但如果在意这个定义请避雷。
  3. 有美柳姐妹骨科(无差)作为背景,是正儿八经的有描写的副cp,不是背景板不是配平,甚至会有专门的番外,介意的也注意一下
  4. 后期有车和生子,所以分级我直接打的R,有原创孩子作为背景描写,如果有涉及到xp的相关描写,我会加入tag中

剩下的如果以后有想起来的再补,以上告知义务已尽,请酌情观看。


九岁那年,成步堂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学级裁判之前他也有不少“朋友”,起码以小学生的角度来看当然算得上,他们彼此分享零食,课间活动和午餐时一起行动,成步堂会用攒了一两周的零花钱请他们喝橘子汽水,对大部分小孩子而言,这已经算得上同甘共苦的友谊了。

与成步堂接触越久的人,却越容易从他可亲的外表中觉察出疏离感。男孩们正值狗都嫌的年龄,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转盘飞舞,有一轮毫不意外指向成步堂,大家本来打算揪出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无险过关,好进行下一位,争取早日纠缠上群体间的话题王子,然而成步堂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大冒险。”

那个他未来将不愿意回忆起名字的“前朋友”C君立马开始起哄:“哟,成步堂也有不敢给别人说的秘密呀!”

有人带领,男孩们一瞬间都哄闹起来,小孩子的恶意就这么纯粹。男孩们认为,他既然选择了大冒险,则说明其要么有一颗冒险的心,正如这个群体里那部分行走在话题中心的男孩;要么说明他有比当场出糗还要更危险的秘密。

成步堂脸涨得通红:“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说自己的秘密啦!”

男孩们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B说:“成步堂,你别扭扭捏捏的,看上去哪里像个男人,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以分享的?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说出来,说不定兄弟们还可以帮你追呐!”

“没有,真的没有。”

有人觉得他顽固,立马不满起来:“也就是说,你没把我们当朋友看咯?”

“不是这样的,”成步堂有点冒汗,“我就是不想说呀,所以选大冒险。”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愿意? ”D君诘问得理所当然,“成步堂,你平日话那么少,也从来不主动提议参加活动,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成步堂瞪大眼睛,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在小群体里没待多长时间,话少很正常,此刻却突然对自我产生怀疑。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他意识到,当时懵懵懂懂中被拉进的这个小群体其实从来没有接纳过他,成步堂只不过是他们拉帮结派过程中一个麻烦的硬茬子,始终没懂那些如何通过扮丑来获得群首认可的暗示,当日无理取闹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还是他的“介绍人”A君,大约是碍于面子打了圆场,让小群体们决定成步堂的“冒险事项”。A君向他努嘴,露出一个明显写着“再别给我多找事”的埋怨眼神,一边跟群体的小头头C君沟通, 希望能“宽和处理”成步堂,大意是毕竟大家都快上初中了,已经初步迈向成为大人的第一阶梯,做人就要尽显成熟人士的宽洪大量云云,C君显然是被这一套圆滑的说辞触动了,于是大发善心拍了拍作为法槌的文具袋。

“兄弟们肯定不会这么斤斤计较,成步堂君既然有尊贵的秘密不愿意告诉我们,咱们也不是非得死皮赖脸地问不可。这样吧,成步堂君去跟班上刚来的御剑怜子同学告白,告诉她,自从她刚刚转到咱们班起,你就偷偷爱慕上她了,你日日夜夜地想她,接着,不论她接下来是感动还是恼羞成怒,你都要对她说‘哈哈,我骗你的,没有人会喜欢你这种只会死读书的小妞’。”

男孩们揶揄起哄的声音更大了,看上去恨不得立刻把成步堂推到御剑怜子身边去。

御剑同学此刻就在离他们不到几百米外的教室里静静看书,她坐在班级右侧中部靠窗的一个位置,时值春日,微风会时不时吹落几缕樱花瓣,有那么几片落在她额头上,御剑同学的睫毛很长,所以从窗外看去,她的眼眶深邃得温柔,女孩对着一本明显对9岁小学生过于超纲的法律书勾勾画画,对窗外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那个女孩长得很白,他转过头时,几乎所有人也同时转过了头。

成步堂突然意识到,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御剑同学若说了他的好话,这个小群体就更不会放过他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父亲曾告诉他“一个事情没发酵到最后一步前,不应主动抛弃它的体面”,起码在得到御剑同学准确的回复之前,他不会认输。所以成步堂在大片大片的目光注视下,和一个跟在他后面的、仿佛要监视他的D君走到窗户边,D君藏入樱花树后,成步堂将身体虚贴在窗口,漏出一条缝的距离,御剑同学感受到窗外突然的一股热气和六法全书上的阴影,抬起头看他。

“成步堂君?”

她的眼珠是一种洗练的灰,像暴雨后黑云散开前的最后一刻。

成步堂和御剑同学到现在还没单独说过一句话,仅在课上的小组活动上有几次交流互动,几次都让他印象深刻:平日十分精明的御剑同学,会把“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散步吧”听成“今天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吧”,成步堂说完练习句就专心下一个任务去了,御剑却欲言又止了半节课,最后问自己是否冒犯了他的“女朋友”,成步堂听完愣了一会儿,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好几秒。

虽然当时整个国家都盛行早恋之风,可成步堂并不属于开窍太早那类。

“我刚刚让御剑君误会什么了吗?不过,我没有女朋友。”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御剑老会听错词语,只能摸着后脑勺朝御剑微笑。

而御剑眨了眨眼睛,脸颊就像突然沾了腮红一样鲜嫩:“那、那成步堂君课上那句话的意思是?”

“诶?我刚才……”

成步堂,此刻在窗外,深吸一口气,大胆地拂去窗台上积累的一些樱花花瓣,班级公养的向日葵盆栽也放在御剑同学身边,他紧张到拔下一缕橙黄色。

“御剑君,我喜欢你。”然后他立马将头低下去了。

御剑大概沉默了那么几秒钟,成步堂不知道她是否一直看向自己,他偷偷往上抬头,然后被不可知的恐惧强制又按了下去,尽管那一刻他看到御剑同学的目光里的确没有任何厌恶,只有几分疑惑和若有所思。

“嗯,成步堂君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成步堂原本觉得御剑十有八九是要拒绝他的,假设被骂了一顿,他大概会感觉到耻辱,但不会责怪御剑,只会以此刻的失败为锚点重新振作。她本来就有权利拒绝那些出自恶意玩笑的不合理诉求。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御剑君刚转到我们班上时,我……我就偷偷爱慕上御剑君了,每日每夜,我的心里想的、梦里梦到的都是你。”

话一出口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C君要求他说的句子,在他祖传的艺术细胞加持下,突然增添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矫情感,他本来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冷淡。

“我知道了,成步堂君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过,这样突然的陈情,实在是叫我心乱如麻呢,所以,请成步堂君给我几天时间吧。”

成步堂抬头看她,御剑同学露出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站起身,以同学间友好的姿态给成步堂一个拥抱,看来她的确没打算彻底让成步堂死心。她虚虚地环着成步堂的身子,隔着半腰高度的墙壁,成步堂担心她站不稳,又往前走了几步,打算随时承接御剑的重量。

她那时候还比成步堂高一些,因此站起来时,成步堂感觉自己围在了一棵颀长的梅树上。

“他在威胁你吗?你放心,我不会去拒绝你的,有什么不能直说的问题,放学后可以来找我,”她悄声在成步堂耳边叮嘱,稍稍盯了眼树,随后又故意大声起来,“还有什么要说吗,成步堂君?”

成步堂舌头打结:“没……没有。”

御剑略微有些迷惑,不知道成步堂为什么不接最后一句,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刻薄言语的准备,“真的没有吗?”

“没有,真的没有!这是我这学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他从来都没打算对御剑说那样侮辱人的话。

成步堂立刻从她身边跑开,去得太急,御剑本戴在手上的一根红绳不小心被扯掉了,他隐约记得刚才尝试拥抱御剑时看过这条若隐若现的装饰品,看上去来自某个神社。

御剑在身后惊呼:“成步堂君,我的护身符被你的衣袖勾掉了!”

成步堂此刻都跑出好几百米远了,只听了个大概,“我的……勾掉了!”他想回去帮那女孩找回她的东西,但此刻正对着他的樱花树后的D君,离他更近,露出带着相当大不满的眼神,成步堂再往教室的方向看,御剑还站在窗户旁边向他招手,嘴边不停说着在距离下已经变得模糊难辨的词句。他担心自己给御剑带去什么麻烦,于是朝着窗户的方向挥了挥手,转头跑得更快了。

“过几天我一定要问问她,要是还没找到,我要专门请一天假帮她找。”成步堂想。

晚上,成步堂龙彦抱着一盆脏衣服站在洗衣机旁边,检查有无贵重物品,翻到儿子的外套衣袖,大声惊呼:“你小子谈恋爱了?哪个姑娘的绳子落你手上了?”

“啊?”

……

御剑的反应在小群体里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里面先前就有几个人对御剑有些肤浅的兴趣,一旦知晓了御剑的态度,一部分便认为“等待答复就是发了好人卡”,但成步堂没完整完成大冒险,还得到了那样温柔的婉拒,着实可恨;另一部分则觉得御剑没有给出明确的否定答案,就等于成步堂还有机会且机会很大,于是先前的朦胧好感也就扭曲成对成步堂和御剑两人的愤怒。御剑平时沉迷看书,对班上人际关系的微妙变化没什么知觉,成步堂顺势没再参加小团体的活动,每天对着其他同学仍一副开朗温和的姿态,并猜想排挤和欺凌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命运没让他等待多久,一周不到,他就被指控偷窃,事件的受害者仍然是御剑怜子,她发现自己的午饭钱被人偷了,便报告了老师,作为所有老师都会喜欢的那一类学生,她的遭遇很快引起了一大群人的“同情”,和宫老师发动了许多人去寻找查证,最终找到了既没有小干部们庇护,也没有人告之以前情的成步堂龙一头上。

钱包被发现在书包面前时,成步堂还没能完全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挪移到先前几个“朋友”时,他才突然有种大难降临的感觉。

“成步堂,真是你做的吗?没想到我错看了你。”B甚至都没打算演一下,立马自顾自代入了打抱不平的角色。

“不要露出那种潸然欲泣的表情了,难道被你偷走午饭钱的御剑同学不可怜吗?你不过是现在被大家指责了而已,但既然不想被大家嫌弃,先前就不该做这样的事情。”A看上去比他更加崩溃,仿佛他才是御剑本人,身临其境地受到了伤害。

成步堂眼睛立马就红了起来,固然委屈,但更多是一种无处可诉的岩浆般的愤怒,他脑子当时也没未来那么快,情绪像甲烷一样堵在闭塞的空间里,随时都可能爆炸。B或许是看到成步堂马上就要爆发了吧,就像变戏法一样,也给自己的眼角挤出几滴泪水,被冤枉的男孩几次想抢过他的话头,却都被这些充满慷慨之词的情绪炸弹给逼了回来。

“这样刺激我很好玩吗?你就喜欢这么操控别人的情绪吗?行了,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因为再做你的朋友而承担这种无妄之灾了,明明我才是那个什么都没干的人,却要为你的过错买单,我以前还要帮你缓和与大家之间的关系,而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天啊,为什么我会遇上你这种人呀!我明明最讨厌这种钩心斗角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这么愚蠢呀!成步堂,你其实心里在偷偷嘲笑我吧!”

听他的描述,成步堂不仅千真万确地偷了3800日元,还出门抢劫了3800家银行,顺便欺骗又掐碎了B善良又柔弱的心。

B仰起头,光线透过他的眼角,成步堂能清晰地看到他那道狭窄而干涸的泪痕,突然感觉可笑。

被冤枉的男孩擦干眼角,冷静下来,“所以你们想怎么判决我?但不管你们怎么判,我也不会承认我没干过的事情。”

他直视着那个被大家称之为“受害者”的女孩,实在无法强迫自己露出所谓歉意,成步堂试图在她的脸上寻找凶狠的狡黠,御剑怜子刚来没多久,他还在她面前出过堪称卑劣的洋相,就算先前如何对他温柔,任何女孩子都不会喜欢表现得像小丑一样的家伙吧。何况御剑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接近的人,他完全拿不准这潘多拉要从盒子里拿出什么法宝对付自己。

然而御剑只是皱紧眉头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成步堂同学,做人应当诚实,”和宫老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要有充分的证据,我们就有办法定你的罪,无论你承不承认。我们现在只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别做让自己后悔终生的选择!”

她堂而皇之、高高在上地拿着法槌,要宣判成步堂是否是一个正直的人,等高帽子戴够了,又要纡尊降贵地来怜悯他了,成步堂此刻对所谓的“正义”厌恶无比。

“你哪里来的证据确凿?”成步堂气得抛弃了敬语,“来呀,从我身上找出她的午饭钱来呀!”

他已经历了两轮“搜捜査,年级干部们打着查明真相的名义,强迫他在众目睽睽下将书包清空,第一次他本来要拒绝,生活部长立马斥责他“那就不用查了,看来小偷已经心虚了”,他只能打开背包拉链,高年级的干部们立刻蜂拥而上,把他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拖出来,随意点评,“成步堂同学带的很多东西,看上去简直不像一个四年级学生应该拥有的呀!”

“那是因为我的父亲很开明,他乐意让我带着这些。”成步堂竭力表现得严厉有攻击性,可惜他五官现在还很柔和,比他大的人一看就明白小孩子在逞强。

学级会的前辈们耸耸肩,就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的私人物品扔在课桌上,一些甩歪了,就骨碌碌掉在桌底。成步堂蹲下去捡,一边弯腰,一边吸气,恨恨地想:这些擅长欺骗和背叛的家伙,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和宫老师没想到成步堂还会顶嘴,但堵上她蝉联5年优秀班主任的声望,她自认为早就熟悉该怎么对付这类孩子,“你肯定是把钱藏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者花掉了,反正当时只有你没去上体育课。成步堂,别以为搅乱事实就能掩盖真相,狡辩对我是没有效果的。”

学生会干部,恰好也是小群体成员的D君煽风点火:“我们要检查你的背包,你也一脸不情愿,结果背包里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皮筋、绘本、随身听,还有东都剧场的vip卡,你看上去不像能撑起负担这种消费的样子,恕我直言,这卡片一开始就属于你吗?”

“我爸爸是东都剧场的编剧。”他的脸已经相当阴沉了。

“哦,可是我记得成步堂龙彦先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大家叫得上名字的热门作了吧,最近一年更是没听说他有作品问世,”E君,小团体里的笔杆子,此刻同样阴阳怪气,“好几年没有成绩,他的内部vip资格还在吗?”

“还在,不劳你费心——这和审判有什么关系?”成步堂愤怒道。

E君安静了几秒钟,又竭力表现得严肃端正:“呵,但成步堂先生要是再有一年没有新作品问世,按照东都剧场的规定,他是必定要自动和剧场解约的吧?好吧,刚才就算我失误,但不知道成步堂君每次坐在剧场里,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父亲编写的剧本时,会不会感觉有种德不配位的偷窃感呢?”

周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就像在附和E君的言语,成步堂甚至想立马大骂出口,但E君说的事情,却恰好切中了他的心思,父亲最近一直在家,虽然家里的存款还够,但毕竟失去了经济来源,如果再没有进项,就要坐吃山空。父亲比以前敏感了许多,虽然他在面对小小的龙一时总是面露微笑,竭力表现得乐观,但从成步堂对家里事物越发敏锐的观察力看来,父亲的确焦虑着。

“我是不是给他徒增了许多麻烦?”一旦这样想了,成步堂的气势也就慢慢弱下来,开始踏入霸凌者的圈套中,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开始变得大起来,小团体的成员、先前一直对他温和的同桌、曾经有过好感的女孩子,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认错,或愤怒或心痛或冷漠。

他咬着牙,一抹眼睛,擦出一条湿热的水痕,他努力想把眼泪擦干,泪珠却像泉水一样彻底止不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和宫老师语气软了许多,依然严厉:“哭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龙一,快认错吧,你还小,小学生不用这样执拗。”

少女F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请求他,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坏话:“成步堂君,不管真相如何,你先认着吧,再这样下去,全班同学都会孤立你的。”

成步堂哭得更厉害了,嘴里挤出几个字:“不是我干的。”

此刻他也说不准让他始终坚持下去的特质到底是什么,只是完全凭本能认为自己不该认输。他恨不得一头栽倒下去,醒来之后自己就在一个全新的学校里了,他想逃离这里一切人和事物。

F君自然没听到那几声微不可闻的抗议,还在自顾自地渴求成步堂:“明明只要承认了错误,成步堂君就可以摆脱痛苦的审问了啊……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御剑君也会很难过的吧?”

成步堂曾经在手工课上帮F君折过千纸鹤,这大概就是女孩始终不愿意对他恶语相向的原因,但显然,她也觉得是成步堂偷了钱。

难为成步堂的神经坚韧到顽强的地步,F君的话突然让他想起站在他对面的女孩来:如果她也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小偷,她也会为帮助过自己而感到难过吗?

父亲、朋友、群体;

真相、不在场证明、承认不存在的罪行。

但既然连F君都这样说了的话……

他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步步朝御剑的方向走去,周围人起哄的声音慢慢转向调侃,有些原本跟风得不是很坚定的人,此刻也惊叹了起来,“他先前负隅顽抗那么久又是为什么呢?”

一声清脆的女声划破空气:“异议!”

他抬头,御剑怜子伸手对着和宫老师示意。大部分人正等着看成步堂认错服软的热闹,受害者突然来这么一遭,一群人都迷茫不知所以。

“没有这种必要,在审判中,只有证据才有说服力,除此之外,其他人都应该对案件不相关的信息保持沉默,”御剑皱眉,她朝教室四周看大家的表情,好像没人理解她的意思,不禁扼腕,“你们这些外行人,原来没一个懂的吗?”

她先前一直没说话,只觉得奇怪,然而当她还在耐心等待出示证据的环节时,老师和干部们却告诉她,审判快要结束了。

成步堂抬起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御剑说出攻击性这么强的话。

御剑又转向成步堂,那表情是明亮的、清澈的,就像雨后天晴的彩虹,“信封不是你偷的,对吧?”

“嗯……”成步堂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到这个地步,他反而不太在乎自己到底在别人眼里清不清白了。

御剑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样,露出自信的微笑,对此刻的成步堂来讲,各种意义上有点太刺眼了,他百味陈杂。

“既然如此,就抬头挺胸,不要害怕,我们已经讨论了这么久了,却没人能拿出你就是犯人的证据。”御剑扬起脑袋正对着成步堂。

和宫老师不理解:“怜子,被偷的可是你的钱。”

“是的,但这不意味着应该我们应该随便指控一个人为我的损失负责。”

“他不是‘随便一个人’,当时只有他给不出不在场证明。”

有同学也在附和:“对啊,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总不能是鬼吧?”

御剑不为所动:“按照我国司法法理原则来讲,必须有过硬的实物证据才能断一个人的罪,我先前已经强调过这个问题了。”

御剑说话就像一个小大人,她把成步堂轻轻推到了原来的位置,让他坐下,成步堂闻到她的洗发水暖暖的香气。

“和宫老师,证据不足,我们就不能断定成步堂是小偷,我宁可这个月都从家里带饭,也不想冤枉一个可能无罪的人。”

“他被冤枉的可能性不超过10%吧?”

“我不这么认为。退一万步说,哪怕成步堂君真的只有10%的可能性是好人,一个严谨的法律工作者,也绝对不该用和稀泥的态度放弃这10%的可能性。法律工作者应该对案件所关联的任何一方负责,即使犯罪者本人,在他身上加诸的所有罪行也该完全符合事实,不能因为已经犯下了死罪,就干脆把所有不好的都堆在他头上;反过来一切无需承担法律责任的罪过,也不能因为轻微就放弃谴责。”

她意有所指,参与审判的学级会干部和旁听的同学们始终没发言。

和宫老师犹犹豫豫,自从她当班主任以来,需要进行学级裁判的时间虽然少,但少说也组织了有十几场,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受害者本人反对审判结果的情况,她正想宣布审判延期,另一个发型张扬、衣着随意,她总是记不住的学生这时候突然闯了进来。

“你们别闹了啊,每次都是一群人合伙起来欺负一个人,有意思吗?被你们欺负的人很多就这样放弃了啊,他们真的感受到公平公正了吗?成步堂不是都说了这么多次他没偷了,你们愣是一次都不采信本人的辩解啊!真是的,再这样下去,俺真的不知道这班上得变成什么样子啊!”

矢张政志是跑进来的,他一直都不太爱参加班上的小群体,又喜欢到处溜达,很少有人知道他课外的行踪,他气喘吁吁地进来后发现凳子已经被占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置物桌上,以俯视众生的态度望向讲桌下方,“干嘛看着俺,照镜子看自己去!一个个装好人还装上瘾了啊!喂喂,要是下来以后敢报复俺,俺就发挥因果律给你们制造出麻烦来!”

有第二个人反对结果,局势就会发生明显的松动和变化,和宫老师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御剑和矢张说得有道理,“好吧,知道了,这笔钱就由老师来垫付吧。审判也……到此为止。”

本就占用的是末课的时间,学生们僵硬了半刻,便纷纷拿起书包朝门外走去,和宫老师走到成步堂面前,不冷不热地交代了几句, 叫他不要在意,但没有道歉;还有一些平时为人和善、对成步堂并没有什么恶意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先前误解了成步堂,又一个个散去了,成步堂木然地点头,挤出一些应付的微笑,又将人流挨过去了;矢张是今天的值日生,本来想趁着这次机会早点跑路,但突发奇想跑了回来,才有了刚才这么一出,他笑嘻嘻地安慰了成步堂,表示自己绝对相信成步堂的清白,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他以后到自己家里看动画,成步堂总算笑得真诚了一些。当然,矢张没打算多留,毕竟他晚上还要回去琢磨给F君的情书到底要怎么写,于是将锁门的钥匙交给了成步堂,然后唱着怪叫一样的歌离开了。

成步堂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捡回刚才还放在课桌上的东都剧场的vip卡,看了看,想起了父亲的微笑和期许。

“龙一,明年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呢?”

他正打算离开,一回头,发现御剑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

“哎哟,成步堂君!”

她赶紧扶住了成步堂的胳膊。

成步堂站稳以后又咳嗽了好几声,从脸红到耳根红到脖子,他感觉自己在御剑面前难堪太多次了。

“额……额……嗯,那个,御剑同学,现在还没回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上次说要给成步堂君答复,结果每次来找你,你都不在呢。”

成步堂想起还在小团体时候的事情,眼睛暗下来:“喔,原来是那件事呀……那件事应该是我对不起御剑君。”

“不要这么说,”御剑摇头,“成步堂君是被迫到我这里来的吧,他们是不是还威胁了你别的事情?”

“是有一些,但已经过去了。”成步堂回避着重点。

“和我有关?”

成步堂想了半天,找到自认为还算合理的措辞:“我没有把那些话讲出来,就不算是吧。”

“成步堂君介意告诉我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吗?”

“……”

御剑发出了然的叹息。

“既然成步堂君不愿意说,我就不追问了,总之,谢谢成步堂君帮我扛下恶意,”御剑说,“不过,关于你那天在教室外面跟我说的事情,我依然很认真地思考过,结合今天的事情,我就更加确信我的想法了。”

“诶?”

“成步堂君需要朋友吗?”

成步堂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穿了一般,用他多年以后将会爆发的诗意和过于充沛的想象来回忆这个场景,飞镖扎破了注满水的气球,早就被心房围得孤独又不耐烦的液体就这样酸涩地流下来。

御剑撑着脑袋坐在他对面,和她十几年后隔着看守所的栅栏,向第二次被冤为杀人犯的成步堂询问案情时一模一样,她始终保持着同样的习惯,自顾自地说着,“成步堂君现在没有和那群人一起放学了吧,学级裁判结束了,可我觉得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成步堂君,所以,我想每天下午和成步堂君一起回家。”

成步堂犹豫着开口:“你不必同情我……”

“我不是在同情你,”小姑娘连忙解释,“我没有傲慢至此。”

大约是成步堂现在的神态实在是苦闷可怜吧,御剑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的胳膊,脸侧到右边去,像在苦恼地思索着什么,她的手一直在不同的地方不安地游走,滑到手腕上时,脸色突变。

“对哦,成步堂君,我的护身符还在你手上吧!”

……

成步堂龙彦支了把大阳伞坐在院子里,桌上放着东都剧场近期的热映票房排行宣传单和自己第三次被打回的剧本,静江叫他洗一些蔬菜拿进厨房。

他进去,静江收了洗好的芹菜和土豆,指了指定正从盖顶儿喷白气的电饭煲,“成步堂龙彦,你又把饭煮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有两个孩子。”

叫他全名,这就代表着妻子生气了,不过她的不满着实有理,龙彦最近总是心不在焉、丢三落四,有时候静江要像喊魂一样喊他,他才能专心起现实中的事情来。

“对不起。”龙彦有些愧疚。若不是这两年不景气,他们本打算给龙一一个弟弟或妹妹,但从头养一个婴儿可需要花不少钱。

静江没看他,在案板上专心将土豆切成一条条粗细薄厚均匀的细条,她的刀功就像她用画笔雕琢西洋美人时一样精致,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拿过画笔了。

“最近英都制片厂不是开到咱们县了吗,我觉得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静江说。

“啊,是,不过英都制片厂一向都是主打特摄片创作的……我尽量试试吧。”龙彦叹气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静江劝他,“现在不比八十年代了,哪里的工作都不好找,最好什么都投一下,我打算等龙一再大点,就去看看有没有杂志社要儿童插画……”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龙一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夫妇俩停下交谈,静江立刻转换了情绪,亲热地应了儿子的呼唤,龙彦离开厨房,发现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得可以当童星的同龄女孩。

“你把小女朋友带回来了!”龙彦故意大声打趣他。

“不,不是,老爹你别瞎说啊!御剑君是随我回来拿东西的!”龙一被自己亲爹闹了个大红脸,“上次洗衣服的时候不是已经跟你提过了吗!”

他紧张地用眼睛的余光瞟了怜子一眼,怜子看起来比他更尴尬,白瓷一般的脸颊上露出好看的粉色,紧紧抿着嘴唇。

“实在抱歉啊,御剑君,请原谅一个不怎么着调的糊涂老爹吧,”龙彦讪笑着挠挠头,“红绳已经洗干净了。”

“你这家伙,平时吓吓龙一就可以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龙一的同学,”静江从厨房里走出来,悠悠地数落丈夫,又转而对怜子露出微笑,“我是龙一的妈妈,我可以叫你怜子吗?之前龙一给你添麻烦了,时间不早了,怜子今晚就在咱们家吃饭吧。”

“那天成步堂君也是不小心勾掉红绳的,我也有责任,怎么可以反过来麻烦伯母呢?”怜子有些为难,她原先计算过,和成步堂前半部分归程是一致的,自己只需探了他家在哪里即可,她本打算拿了红绳就走。

虽然成步堂妈妈这么说后,她心里有种隐约的期待,“而且,我也还没告诉爸爸……”

“不要紧,我认识你的父亲,”静江依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微笑表情,“那天我从招聘会上出来,顺路就走到了御剑信律师新开的事务所,便上去咨询了一会儿,你父亲是个非常温文尔雅的人,我当时身上没有带多少钱,他还是免费解答了我的问题,所以我要了一张他的名片,说以后如果遇到麻烦,一定会优先照顾他的生意。”

“静江,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后面有机会再给你说,”静江把名片递给龙彦,“快去给御剑先生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晚上9点之前会把怜子送回家,可不要给律师先生留下不可靠的印象。”

龙彦耸耸肩,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笑嘻嘻地走到座机电话旁边;静江和两个小孩寒暄了几句,又回了厨房。龙一和怜子大眼瞪小眼,随后龙一就像他父亲那样讪笑着摸了摸脑袋,给她兑上牛奶,跑进房间里又跑回来,把红绳递到怜子手上。

“诺,这个给你。”

怜子轻声道了谢,盯着红绳看了好一会儿,“成步堂君……你怎么知道这根绳子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怜子一直把红绳系在手上,她做事又专心,总免不了磕磕绊绊、挂住拉丝,那天红绳被成步堂勾走时已经是半散落的状态了,以前妈妈还会帮她编回原样,妈妈去世之后,父亲和她自己手笨,复原了几次就放弃了,于是她便把破破烂烂的红绳往小臂更上面的地方搂,穿短袖时就收在包里。

“喔,我家正好有一本日本传统神社艺术文化图鉴,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就天天捧着它看了,那时候还不太认识汉字,就只看图,里面大部分图样我都能默写出来了,你的护身符只是几个边结乱了,主体部分还在,很好辨认。”龙一有些不好意思。

“是……成步堂君帮我编的?”怜子十分震惊,“我本来还以为是成步堂君提供图案,伯母帮我……”

“啊,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么可以劳烦母亲呢?”成步堂又下意识挠头了,“所以这根绳子是谁送给御剑君的吗?”

“听爸爸说,这红绳是我三岁烧好了之后,妈妈替我去神社求的,当时里面的巫女姐姐讲,本地神社的护身符都足足有几十种呢,再加上每个地方的都有区别,少说笼统也有上百种样式,成步堂君居然都记住了吗?”怜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吹牛……但我确实全都记下来了。”龙一继续讪笑。

他其实不太爱谈这些事情,得益于优秀的记忆力,从小到大海量的记忆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信息冲击,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有限领域的早熟,叫他知道自己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原来成步堂君和我一样呢。”怜子紧紧地捏着护身符,眼睛亮亮的。

“你也?”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怜子把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手上,摸了摸被翻新得几乎和小时候一样的红绳。

“我猜你脑子里一直装着和我一样的疑问。”

晚饭是在诡异的气氛中度过的,在静江的追问下,龙一终于坦白了这半学期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两个成年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放下筷子严阵以待,龙一一口气叙述到结尾根本不敢停,等终于讲到学级裁判结束,才心虚地喝了一口味噌汤。

“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你一直拖到怜子都来家里了才告诉我们?”静江还是没动筷子,嘴巴微微张大,龙一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不敢抬头了。

“我一开始……我觉得我能自己解决这些。”

“不要乱逞强啊,我有时候都怀疑我们对你放养太过,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年人了,”龙彦给两个小孩分别剥了一个流心蛋,又狠狠点了点自家儿子的脑袋,“成年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是会摇人的。”

龙一没说话。

小小的怜子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家人,她是在看到龙一本人的表情时,才意识到成步堂爸妈正在教育孩子,两个人都显得很耐心,说话除了带上一点祈使的意味,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静江忽然握住了龙一空着的左手,将儿子大部分手心都包裹住。

“有时候,你也可以长得不要那么快。”

龙一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忍耐,要是在怜子面前一天哭了两次,就太丢脸了。

话题转转悠悠又来到了怜子身上。

“所以两次模拟考试都是第一名吗?”龙彦露出赞叹的目光。

“是啊,可厉害了,怜子课间还要看《六法全书》呢!”龙一看上去比怜子都要得意。

看着儿子的神情,静江扑哧一下笑出来:“怜子和御剑先生真是一个样子呀。”

“静江?”

“前天我咨询御剑先生,说丈夫的工作要维持下去有些困难。他就让事务所里的年轻人做好笔记,稍微斟酌了一下,然后直接从背后抽出一本书,五分钟不到就翻到劳动仲裁那一页;我说丈夫的业绩按照规定可能没有达标,这样也可以仲裁吗?然后他就用很严肃的语气又解释了那段法条,并告诉我:‘现目前只要是在日本劳动法框架内保护的工作,都该符合最低工资标准。’哪家公司的规定可以比法律还要大?去告他们,带着录音笔去,如果他们拒绝,那你们就拿着录音和合同去工会。”

“啊?”这下轮到父子两个惊讶了。龙一先前的确常常听怜子讲到父亲,从那无法掩盖的自豪语气里,他也曾尝试描摹过这是怎样一个优秀的律师。

“要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我还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行呢。”怜子脸红扑扑的。

他们又谈了许多东西,可以说,成步堂龙一对御剑怜子一生中诸多感性之外的了解,都来自这场如命运般巧合的晚餐中,譬如她和父亲如何来到此地、御剑母亲的情况等等,他的家庭在不知不觉中为新的命运做好了准备。

晚餐结束后,静江又给怜子塞了许多自己做的饼干,要怜子带回家去,“既然怜子同学的母亲已经去世,御剑律师也忙,若是以后找不到地方吃晚饭,就跟龙一一起到我们家里来吧。”

静江女士语气柔和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妈妈。

“给您添麻烦了……我会的。”她答应了。

成步堂龙彦开着家里的卡罗拉,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驶向御剑家,倘若这辆车能说话,大概也想不到这次行程也改变了它的未来——倘若不是某件即将发生的不幸事件,成步堂夫妇本来已经打算将它抵押出去了。

龙一一直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男孩一直想趁着各种机会在车上待久一点。他和怜子坐在车后座上,一个躁动,一个安静,按照他们以后将一直喜欢的次序坐着,龙一在左边,一路不停凝望窗外的风景,而怜子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或绞着手指,或抱着胳膊,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沉入梦的陷阱。

“怜子,醒醒,你父亲都在大门等着你啦!”龙一不知不觉中已经换了称呼。

昏暗的路灯中,御剑信的影子被照得像一座山,他突兀地戴着一顶礼帽,下半张脸显得格外如雕塑。

父亲……父亲……

车门打开了吗……电梯门打开了吗……

开门的不是父亲……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好困……为什么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黑方块……白方块……枪声……

我没有赖床,妈妈……我很快就会醒来的……

爸爸呢……

就算那是罪孽,我也要将爸爸带回来……把所有的罪都给我一个人就好……

很快、很快、我很快就会起来的,妈妈,我已经——

那个白色的影子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脸,妈妈,这就是你在天堂穿的衣服吗?真漂亮。

白影把她扶起来,给她擦去眼泪,又喂了生理盐水。怜子的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白影原来是护士姐姐。

“真棒呀,御剑小朋友,你只是有点惊慌过度,现在挺过来了呢。”她以一种温柔又忧伤的眼神盯着小女孩。

“谢谢。”怜子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觉力气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

“请问……我父亲御剑信先生在哪里?”

护士没有正面回答她:“再休息一会儿吧。”

恐慌再度从脊椎一直上升,渗得她头皮发麻,“我父亲御剑信律师,如果我来了,他应该一起来了……这不是一起小的意外,您一定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对吗?”

另外一个护士开门进来,要采她的血,先前十分礼貌的怜子,此刻却变得不依不饶,她不像普通的9岁小孩一样哭闹,却始终坚持要问清采血的意图,否则坚决不肯配合。

护士们面面相觑,或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门把手再次转动,一名刑警和年轻的信乐盾之走了进来。

怜子总算见到了熟人,语调更加尖刻紊乱:“信乐君!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呢?”

信乐咬着嘴唇,然后露出了和护士们一模一样的表情。

在感觉自己要彻底将纸杯打翻在病床之前,她将水杯塞在护士手上,挣扎着就要起来抓住信乐,几个人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按回床上,“小朋友,你还需要休息。”

“如果你们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爸爸。”她并不想伤害正在控制自己的大人们,但她不得不继续挣扎。

还是刑警上前一步,双手一按,隔着被子将她彻底黏在床上,他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马堂一彻,逆转县地方警察署刑事科警部补,她看见他所展示的证件里这样写着,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父亲所经办过的所有案子,只要提起过的,她都有印象。

“你愿意相信我吗,小姑娘?”马堂刑警看来已经用上了他能发出的最柔和的语调。

怜子点点头,她已经开始流泪了,其实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她也明白,只是,她无法接受一场被中断的、没有结语的法庭辩护。

“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对吗?”

“我不知道,”怜子已经哭花了脸,“他在哪里?”

马堂又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御剑律师……过几天,我们会带你去看他的……等他从法医科出来之后。”

“好。”

信乐呼出一大口气,连忙补了一句:“我带你去,回去以后你先住我家,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去听,只要休息就好了。”

“好。”

“还有你的一个同学,好像叫成步堂龙一的,他和他父母这两天似乎也听说了这件事儿,正急着找你呢。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告诉他们你还好好的,这样可以吗?”

“好。”

最先陪伴着她的护士姐姐见她已经哭得打湿了一大片被子,又给她喂水,怜子哭完了咳,依然不说话,只是泪珠就好像永远也断不了似的。

“她还能再睡一会儿吗?”

“最好不要,她先前已经睡了很久了,头会疼的。”

“可她这样一直哭,头也会疼呀。”

“镇静剂也用过了,现在最好别用那么多,以我的经验来看,您二位至少要找个人来陪着她吧。”

“我来吧。”信乐说。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信乐自己情绪也不好,还要守护着一个破碎的玻璃娃娃,不过怜子也不给他找麻烦,等他从对先生的迷思中清醒过来后,他看见那女孩眼泪的残液干涸在脸上,灰色的发丝带着继承自母亲的自然卷,透过窗外的夕阳,看上去就像一幅他曾经在海鲜市场上见过的、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女画家所作的西洋美人画。

“你在想什么呢。”信乐问。

“护身符。”

那个女孩转过头,摆弄她雪白的手腕上,那条不知什么时候又被蹭得欲断未断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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